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如果你在闷热的雨季走在雅加达的一些街道上，你大概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那种感觉：不下雨的日子比下雨还难受，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来，空气中飘荡的汽油味儿混着熙熙攘攘人群中的汗臭味儿。加上街道上的嘈杂，让你立刻想逃离……

　　下雨时，虽然雨并不大，但很多路面很快都会积水。摩托车司机把鞋挂在车把上，光着脚试探着前路。在更低洼的区域，小摊老板悄悄把炉子收了，他们了解再撑下去，煎锅很快就要在水里冒泡了。

　　在这座城市住了40多年的一位老妇人坐在自家门口，用手指比划着说：“这地方10年前还不用踏台阶。”原来，她所住的区域，地面一直在下沉，很多楼房的进出不得不配制了台阶。

　　雅加达是东南亚第一大城市，世界著名海港，城市面积约740平方公里，地面沉降现在成了它的头等威胁。

　　这座巨大的城市坐落于爪哇岛西北部的冲积平原上，13条河流穿城而过，它们从蓬查克高地流向城市南部，然后穿过城市向北流入爪哇海。

　　这片土地土质松软，海拔范围从−2到50米之间，平均海拔高出海平面8米，历史上这片土地还存在大量的沼泽地。从某一些程度上说，雅加达的大片城区就是建在沼泽之上。

　　雅加达漫长的城市化进程中，种植园被逐渐征用为居住区和工业区，回灌区域面积不断减少。 由于雅加达的自来水管线极为落后，只有不到半数市民家中通自来水。另外，不少工厂用水也很紧张。为满足千万以上居民的生活用水与工厂的生产用水需求，只好大量使用地下水。

　　雅加达建于含水层之上，地下水过度开采的过程就好比给你身下的巨大垫子放气，结果可想而知。过去数十年间，这座城市对地下水的持续过度开采导致地下水位下降，地层逐渐空洞化，进而引发土地下沉。

　　如今，这座城市正以每年约25厘米的平均速度不断沉降，并且下沉趋势还在逐年加剧。

　　每年10月至次年5月的雨季，更让这一困境雪上加霜。雨不是下，是砸。2000多毫米的降雨量时不时就从天上猛倒下来，把城市拍得透不过气。

　　每当雨从天上砸下来时，人们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们把木板架在街道上搭成临时的“第二层地面”，板子踩上去会晃，会吱呀，会抖，整条街像是一座随时有可能散架的摇晃长桥。很多时候，孩子需要被大人抱着才能行走，老人得扶墙慢慢挪，稍微脚下一滑，人就会跌进冰冷的污水里。

　　在雅加达以南60公里的山间盆地茂物，暴雨顺着地势冲下来，洪水进入雅加达以后先灌满低洼地段，街区在几个小时内就能变成一片浑浊的浅湖。早上还在买早餐的小摊，下午就成了半个身子泡在水里的孤岛。你能看到摩托车一辆接一辆熄火，人站在水里，裤脚湿到膝盖，却还得硬着头皮往前蹚。

　　这是因为虽然雅加达气候多雨且地表河流众多，但城市地下的含水层却很难恢复原样。雅加达有97%的土地被混凝土和沥青覆盖，地表径流根本没办法下渗进入含水层之中。

　　最揪心的永远是北雅加达，这里下沉得比哪里都快——一年下沉25厘米，有的地方几十年累积下来竟然陷了5米深。在另一边，海水却不肯退让，甚至每年往上顶5厘米。

　　按印尼官方说法，雅加达市区的人口只有1100万左右，但只有生活在这里的人才知道，这一个数字从来不靠谱。每天凌晨四点，住在巴加西、德博、丹格朗等周边卫星城的居民，成群涌向市区，他们白天在雅加达工作、吃饭、买东西、堵车、叹气，晚上再挤着回去。

　　他们的体温、呼吸、脾气、堵在路上的怨气，全都算在雅加达头上，只是没人统计。

　　不久以前，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发布的《2025年世界城市化展望》报告，涵盖了对全球237个国家和地区、超过1.2万个拥有5万或以上人口规模的城市聚居地的城市化程度的评估与展望。这个最新报告把这座城市的“隐口”一口气拉出来——第一次把这些每日与雅加达“同进同出”的人也计入都市区人口。城市的边界，第一次被画成它真正的样子。

　　报告结果惊得所有人都安静了几秒：在新标准下，雅加达人口达到4200万！这也超过了日本东京的3300万人口！很难想象，雅加达都市区的人口直接增加了3100万！排名也从世界第30名附近，一跃成为全世界第一。

　　联合国的最新统计却也合情合理——因为这不单单是数据，这是每天涌上街头、堵在雨中、泡在积水里的真实人群。

　　试想一下，4200多万人，每天同时把脚往同一块北爪哇的湿软平原上狠狠一踏，那不是简单的“人口多”，那感觉就像把全国人口超过1/6人口（2022年12月印尼人口为2.76亿）的重量压在一块早已发出的木板上。

　　这么巨量的人口拥挤在一个地域并不十分广阔的城市中，产生的后果可想而知。地面沉降、交通拥堵、空气污染、洪涝灾害等，成了这座城市的癌症，几乎所有的城市居民都深受困扰。

　　如今的雅加达被列为全球污染最严重的城市之一，很多来自乡下的穷人在雅加达私自兴建的贫民区或者沿水道而修的村落内定居下来，他们将城市的水道视为下水道，到处乱丢垃圾，形成世界上污染最严重的水道和河流，它们编织成一张大网，将雅加达北部地区笼罩其内。

　　2300多万辆机动车像没完没了的烟囱，一刻不停地往空气里喷着尾气。而全市真正能“喘口气”的公共绿地，还不到10%，连国际最低标准15%都摸不到。树太少，车太多，房子越盖越密，风从海上吹进来，都被热浪和建筑缝隙卡得七零八落。

　　印尼《罗盘报》在2024年6月做的民调，把这种疲惫直接摊在了桌面上：70.6%的受访者对交通管理不满，68.1%对空气治理完全没信心。

　　34岁的伊拉万说，他每天上下班都像“在时间里堵车”。天刚亮，他已经在车流里排队；夜幕刚落，他就得原路折返。几个小时的路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据统计，雅加达每年仅交通混乱造成的经济损失就高达65万亿印尼盾。这笔账好算，摆在报告里也好看清。但真正难算的，是每天在路上被耗掉的时间，以及被堵得连一句脾气都懒得发的那口闷气。

　　而这些困境，并不是近几十年才浮出水面的。雅加达今天的每一道裂缝、每一次积水、每一处下沉，都能在历史深处找到埋了很久的线索。

　　雅加达的历史可追溯至14世纪，彼时它还是名为“巽他加拉巴”的小小港口。河口挤满了货船，码头上税吏盯着来来往往的船只，渔民的喊声从清晨响到傍晚。这座初生的城市，就像一个被命运拽着领口往前走的孩子，还没站稳，就得学着长大。

　　1527年，雅加达这一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史书里。那时它已经累得不轻：船来货去，税收要交，海防要守，商旅、渔民、官吏全挤在这片湿热的土地上。从巽他加拉巴到雅加达，这座城市似乎从诞生之初，就背负着远超自身规模的使命，在商贸往来的洪流中仓促成长。

　　1596年，荷兰人侵占了印尼，并在1621年把雅加达改为有着荷兰特色的名字——巴达维亚，试图在东方复制阿姆斯特丹——笔直的水道、方整的街区、成排的白墙红瓦房。

　　城市的繁华刚搭起来，麻烦就悄悄生根——湿气、蚊疫、排水堵塞、地基松动……像暗刺扎在脚底，越走越疼。

　　1942年雅加达又被日本侵占，城市的名字被改回更本地化的雅加达。1945年印尼独立，雅加达被推上首都的宝座，看似光荣，却像让一个还没从伤病里缓过气的人，又背起了整个国家的重量。

　　荷兰曾经在这里修的河道、排水系统、街区格局，像钉在地基里的旧铁件，已经几乎锈得动不了。而后陆陆续续的改造也是力不从心。而那些被压出的老毛病——积水、涝灾、松软的地基——不但没消失，还成了新国家的负债，一上来就得背着。

　　但国家要发展、要面子，雅加达又不得不硬撑。首任总统苏加诺想让城市快点挺起来，于是纪念塔拔地而起，大楼往上堆，高速路横着架，体育馆一座比一座宏伟。城市的形象慢慢的变好，这片土地的承受力却越来越低。像给一口风箱不停灌气，看上去鼓足了劲，其实离爆裂只差一层薄薄的皮。

　　车越来越多，雨越来越猛，排水系统还停留在老旧时代；地下水被不停抽取，地面像疲惫的人，站着站着就往下沉。夜晚的街头，小吃摊热气腾腾，油烟和笑声很轻快，但脚下的土地紧绷得像鼓皮，稍微多踩一寸，它就塌下去一寸。

　　进入21世纪的雅加达，总给人一种“明明已经很累了，却还在硬撑”的感觉。4000多万人的都市圈每天踩在同一块松软的土地上，早晚高峰时，车流挤成一条缓慢流动的灰河，空气湿闷得像罩着一层看不见的湿布。只要雨季一来，洪水比救援车还熟门熟路， 地拐进街巷，仿佛对这座城市每个洼地都了如指掌。

　　几百年积累的旧账，一层压一层，全摊在今天的雅加达头上，而偏偏这座城市又承担太多。

　　雅加达不仅是印尼的心脏，也是东南亚最早超负荷城市化、最拥挤、也最忙碌的都市之一——金融、商业、教育、人口全往这里凑。爪哇岛面积只占印尼全国的6%，却要贡献全国六成的GDP和养活一亿五千万人口，而雅加达，就是这块土地最密不透风的“中心中的中心”。

　　可任何城市的负担都有极限。地基下沉、人口过载、交通拥堵、空气质量常年垫底……继续把国家职能全部压在这块已经发出的土地上，它或许真的扛不起未来。

　　所以2024年11月19日，印尼国会投票通过把首都迁到1000多公里外的加里曼丹岛东部，一座名叫努山塔拉的新城。雅加达像是悄悄吐出了一口憋得太久的气。那一天没有烟花，没有仪式，但空气里确实浮起一丝轻松，雅加达终于不必再独自撑下去了。

　　首都的肩章卸下来后，雅加达不是被“退役”，而是被重新安放。按照新的构想，它将变成雅加达特区，从全国的行政中枢转向经济、文化和教育的核心，一些压在城市身上的公务体系和无休止的流量也会变得轻松一些。

　　这座城市还得自救，清河道、补排水、添绿地……许多被忽略多年的细节，还需要一点点补起来。

　　今天的雅加达也是一个传统与现代、富有与贫穷对比强烈的城市。从高空眺望，这座城市犹如一个由钢筋水泥组成的杂乱丛林，随处可见低矮的瓦屋掺杂在林立的高楼大厦之间，柏油大道与青石小巷交叉纵横，金碧堂皇的高级酒店与高科技中心就坐落在嘈杂拥挤的村庄不远处。

　　随着迁都的推进，等到雅加达恢复元气后，一些城区生活的画面也会跟着轻松起来：孩子可以踩着干爽的路去上学，老人不用再为积水发愁，司机不必每天在2至3小时的堵车里看着自己的好心情一点点被耗光，街角的茶摊照样冒着热气，老市场还是吵吵嚷嚷，只是这座城终于能喘口长气，不用再那么紧绷。

　　而在千里之外，加里曼丹岛东部的雨林里，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致正悄然铺展：这里树影婆娑，云从山脊滑下去又飘回来，把未来的轮廓晕染得若隐若现——那里，就是规划面积达2560平方公里的新首都努山塔拉。它离雅加达大概1250公里，正落在印尼版图的心口。

　　努山塔拉在印尼语里意为群岛，像是把这一个国家的多样性温柔地收拢在一个名字里。2025年起，第一批公务员慢慢的开始陆续搬来；等到2045年，也就是印尼建国100年时，这里将崛起为一座基础设施完善、公共服务齐全、街区格局成型的新城，预计承载超过200万常住人口。

　　如果把目光再放远一点，努山塔拉还会和三马林达、巴厘巴板一起组成一个超过500万人口的都市圈。新首都的规划面积是旧雅加达的3倍多，既足以支撑从容发展，也为土地预留了呼吸的空间。

　　为什么是努山塔拉？因为这里是难得的“地稳、水足、人少”。没有火山威胁，也不在地震带上；土地肥沃、雨林丰茂、雨水丰沛，像是自然提前留给未来的一张干净底稿。

　　很长一段时间，这片地方都一直被忽视。印尼中东部岛屿包括加里曼丹和苏拉威西，占了全国六成以上的国土，但经济产出却长期不到全国的五分之一。道路稀疏、港口遥远、物流不畅，这里的发展像总是卡在起跑线前，刚要迈脚又被拽住了后襟。

　　迁都，给努山塔拉吉周边区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机遇。现在在这里，资源配置、政策支持、基本的建设像按了加速键：公路铺进森林，港口和能源项目成片开工，手机信号一格格亮起来。

　　资本、产业、人才也跟着被吸引过来。再次生产的能源、生态旅游、矿产加工、科学技术创新，这些过去陌生的行业，慢慢也会逐步变成这片新土地的底气，并成为国家新的发动机。

　　在这样一片几乎空白的土地上，城市蓝图能从一开始就画得顺畅。交通、河道、机场、电力、社区、绿廊、蔬菜园都能一起规划，不用像老城那样到处打补丁。

　　迁都努山塔拉，对印尼而言似乎只是像国家运转的机器换个办公地点，其实更像是要让雅加达换一种活法。城市跟人一样，撑久了，总得喘口气。

　　在现代化的发展进程里，雅加达扛得太多。如今终于有一座新的城市替它分担一点，但在多重危机面前，这座世界上下沉最快的城市还有未来么？尤其是随着全球性的气候变暖，海平面一直在持续上升，这让雅加达未来的形势变得更严峻。

　　雅加达当局的解决策略是，在雅加达湾和17个人工岛之间建造32公里长的防波堤Great Garuda，这将有利于拯救下沉的城市，只要耗资约400亿美元左右。这无疑是一项高耗资低回报的工程， 因为它只能临时性的阻挡海水的侵袭，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土地沉降的问题。

　　意大利那不勒斯附近曾经有一座极为繁华的城市，它的名字叫做巴亚古城。公元一世纪初，这座城市因为火山爆发导致的海岸线迁移而沉没于那不勒斯海湾之下，如今曾经的巴亚古城成了许多海底探险爱好者最愿意光临的地方。

　　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类的力量是渺小的，人们惊讶于这座古城的精美，也叹息于它的毁灭和沉没。

　　巴亚古城，会是雅加达的未来么？不过雅加达当前的危机和困境主要是人类自身的原因所致，也许还有拯救它的机会。如果积极治理，扭转快速下沉的趋势，这座城市的大部分区域未来还是宜居的。

　　4.《近4200万人！联合国：雅加达取代东京成全球人口最多大都市》中国青年网2025-11-28

　　5.《近4200万人！雅加达取代东京成全球人口最多大都市》北京日报客户端2025-11-28

　　6.《从雅加达到努山塔拉：印尼迁都的动因及前景评估》厦门大学南洋研究院2024-12-01

　　8.《雅加达不再是印尼首都 新首都建设情况如何？》央视新闻2024-11-21

　　9.《印尼雅加达超过东京，变成全球上人口最多的城市，前十中亚洲城市占9个》齐鲁壹点2025-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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